蘇夫人說，蘇子卿如果不收許詩雅就不給他辦接風宴，閔天雪覺得很好，但蘇家宗親卻很有意見——一門父子皆一品，這多大殊榮，當然要炫耀得人盡皆知才行啊</p>

於是宗親們要蘇夫人操辦宴會，但蘇夫人這次鐵了心，推說天氣入秋得了風寒，人不舒服，閔天雪別說辦理宴會，她連出席都還在學，是要怎麽主辦宴會，宴會學問多，光是座位安排就是學問，萬一沒安排好，丟的不是閔天雪的臉，而是蘇子卿的臉</p>

蘇氏宗親們無法，於是最後決定由左武衛將軍府辦理宴會，蘇子威跟蘇子卿是堂兄弟，哥哥替弟弟接風，也說得過去</p>

於是，寒露那日，蘇子卿與閔天雪打扮妥當後上了馬車，朝左武衛將軍府去了</p>

這是閔天雪第一次乘坐蘇子卿的馬車，真的是很大很寬敞，墊褥厚厚的，馬車往前時完全不會顛，有小桌子，茶具，裝著零食的匣子，幾個杏黃色迎枕放著，要在桌上下棋還是看書都是可以的</p>

坐這馬車真的很享受，等她發了，也來買一輛大的</p>

真是太舒服了，好想躺在裏面，支著頭看書，可不行，那樣很不像話，寶意跟寶如花了半個時辰才把她的頭發弄好，又把各種簪子插得妥當，她才不要因為一時偷懶就毀了一切</p>

蘇子卿見狀，問她，“昨晚沒睡好？”</p>

“睡得好啊”最近天氣轉涼，晚上秋風滲過窗縫，帶來絲絲桂花香，又有點露水深重的氣味，別提多舒服了，每次蓋上錦被，聞到那若有似無的冷香，總是很快睡著</p>

“看你一臉昏昏欲睡”</p>

“馬車內舒服嘛”</p>

自從猜出他不舉後，閔天雪對他就有種難言的心軟，簡直母愛泛濫，每次看到他都覺得超想保護他的雖然說，他身材魁梧，臉有刀疤，身高還高出她一個頭，但她就是好想好想把他抱在懷裏揉揉他的頭發，跟他說，不管你能不能人道，你都是英雄</p>

經過這陣子禮儀嬤嬤的補課，她完全知道了蘇子卿有多了不起</p>

東瑞與西疆國土相鄰百裏，交戰五十餘年，不但耗損國力，也戰得民不聊生，但西夷不愧是蠻夷，道理講不通，他們就是幻想只要天天打，用力打，一定能打下東瑞國，到時候東瑞國肥沃的土壤就是他們的啦——想得美，你會打，東瑞國不會嗎？</p>

蘇家現在共有八支，有一半的男人都戰死在西疆，蘇家的寡婦很多，皇帝給的賞賜雖大，但對她們來說都沒用，丈夫不會回來了，好一點的還能有個兒子女兒當慰藉，差一點的就是什麽都沒有，得請宗親作主，過繼旁支嗣子，才能保證晚年生活無憂</p>

打了五十年，五十年耶，現在的鎮西將軍蘇定邦，也就是她公公，人生有一半的時間都在西疆了，左武衛將軍蘇子威二十五歲，十四歲就赴西疆，直到十六歲掙到功勳這才回京城，回京城也不是就穩定了，十八歲時他又奉命前去支援</p>

然後就是她的小夥伴蘇子卿了，十三歲赴西疆，十八歲遇險被擄了，二十歲立功回來了，暫時回京，主要就是晉見皇帝，謝恩，他不會就這樣一直在京城的，可能沒多久他就又要回到西疆去</p>

西夷可是天天打，打了五十年，直到蘇子卿把他們的大皇子擒住為止</p>

大皇子是西夷王跟王後的心肝寶貝，也是下任儲君，突然被生擒，西夷不敢輕舉妄動，東瑞國總算能喘上一口氣，不用再擔心糧草，不用再擔心徵召，最重要的就是不用再擔心失去人命</p>

兩國交戰，蘇子卿居然能抓一個大活人連過兩國邊關，怎麽想都很神奇可以說，東瑞國能有這半年休養生息的機會，都是蘇子卿的關系</p>

“怎麽這樣看著我？”</p>

閔天雪真誠的回答，“小將軍真是大英雄”</p>

蘇子卿覺得好笑，“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麽突然這樣講，不過因為是好話，我就收下了”</p>

“夫君不用客氣，那都是我的肺腑之言”</p>

“既然如此，你願不願意改日跟我這個大英雄去湖邊散散步？”蘇子卿引誘她，“天氣已經入秋，金風送爽，楓葉轉紅，采香湖邊風景很是秀麗，我們租輛漁船，吃活蝦活蟹，可好？”</p>

閔天雪喜回，“好”</p>

有榜蟹吃，當然要去，小夥伴還滿懂生活樂趣的嘛</p>

兩人就這樣一路說笑到了左武衛將軍府，將軍府上的下人早出來候著，蘇子卿是主賓，因此在側門邊就留了馬車位，其餘的沿著白色大磚墻一路延伸出去，也不知道延伸到哪</p>

兩人下了馬車，宋氏身邊的高嬤嬤立刻迎上來，“老奴見過四爺，四少夫人，兩位請進”</p>

這座府邸是蘇子威當年砍下西夷將軍人頭後皇上賞賜的，皇上賞武將一向大方，故雖然只是七品，宅院卻十分奢華，小橋，流水，假山等等，園子裏還有不少棵參天大樹，現在樹葉轉黃，但卻依然蒼勁，秋風吹拂發出沙沙聲響，很符合武將之家的氣息</p>

幾個丫鬟小廝在一面金茶花墻前面等著，高嬤嬤連忙說，“這是車騎將軍，車騎將軍夫人，好生帶路”</p>

一個小廝恭恭敬敬的把蘇子卿帶往左邊，男人聚會的場合主要在靜心池畔，丫頭則把閔天雪帶往右邊，女人聚會的場合主要在桃花園</p>

桃花園現在沒有桃花，只剩下枯枝，但宋氏卻在四周放滿大盆的菊花，其中還有極少有的綠菊花，枝頭枯，花富貴，倒是有幾分意思</p>

宋氏眼尖，一下看到她，很快過來，“弟妹可讓我好等”</p>

“今日謝謝大嫂”</p>

宋氏見她要行禮，連忙扶起，“萬萬不可，朝堂上，小叔在前列，你大伯在後列，哪有你跟我行禮的道理”</p>

“你是長嫂，又替不懂事的弟妹張羅了這宴會，怎能不行禮”說完，還是屈了屈膝</p>

宋氏見狀，笑了，心裏也是高興的，忙歸忙，但就怕別人覺得理所當然，此刻見閔天雪知道感謝，連忙了幾日的疲憊都消了，“你大嫂我愛熱鬧，倒是該謝謝你給我這理由請大家過來，我啊，想聽天音團的戲好久了，但又不好出門，總算有個理由請人入府，待會你可得陪著我好好聽上一聽”</p>

“有勞大嫂了”</p>

一個七八歲模樣的女孩走過來，一身錦衣，粉雕玉琢的十分可愛，見到宋氏喊了聲，“娘”</p>

宋氏臉上出現慈愛，“這是我的大女兒，蓮姐兒，蓮姐兒喊人，是四嬸娘”</p>

“蓮兒見過四嬸娘”</p>

“小泵娘長得真好看，像個粉女圭女圭似的”</p>

蓮姐兒害羞一笑</p>

閔天雪從袖子裏取出一個荷包，“這荷包拿著玩”</p>

她知道今天會遇上許多官夫人帶上女兒，因此早讓寶意準備好許多禮物，蓮姐兒的禮物是朱丹紅的荷包，荷包中放的是鑲了東珠的首飾，東珠溫潤，釵子上能鑲上一顆，便顯得名貴非凡，這是給嫡女用的，嫣紅荷包裝的則是金錁子，是給庶女的見面禮</p>

她也知道這樣差別對待不好，可是世道如此，如果庶女跟嫡女拿到一樣的東西，回過頭絕對有得好受</p>

在宋氏引薦下，她又見了不少人，包括蘇家的其他幾房，她真的太佩服宋氏了，每一房人都來了，還帶著小泵娘，女眷幾乎人人出席，一堆蘇夫人，蘇少夫人，蘇小姐，宋氏卻是每一個都說得出是誰，哪一房的，連那一房最近有什麽得意的事情都知道</p>

譬如說，有一房的嫡子最近進入了非常難考進的正東書院，宋氏一說出來，那位夫人登時笑得眼睛都不見了，謙虛說是兒子運氣好，那考題正好有念過，閔天雪順勢也誇了幾句，得到了一品夫人的讚賞，不只那母親，連那男孩的姊姊都露出驕傲的神色</p>

當然，大家對她也是很熱情的，一品呢，能不熱情嗎，雖然出身不好，可沒關系，她運氣好啊，聽說她很入車騎將軍的眼，什麽，怎麽知道的？車騎將軍這都回來半個月了，都還沒收個妾室，這還不明顯嗎，想當年左武衛將軍一回來，可是沒幾天就收了張大人的嫡女當平妻，然後又收了個小辟的女兒當妾室</p>

蘇家的女人們，最想看到蘇家的人步步高昇，大樹底下好乘涼這道理大家都懂，於是乎，沒人提起閔天雪是商人之女，大家都對她熱情得恨不能早相逢</p>

閔天雪看到好多個十到十三四歲左右的女孩子，都是各家夫人帶來見世面的，當然，也是告訴來往的人，吾家有女初長成，家裏有男孩子年紀差不多的，我家女兒可能合適啊</p>

雖然她早就知道古代說親就是這麽早，可一旦親眼目睹，還是很難相信，這麽小的小孩子，已經開始相親了？</p>

中午時分，宴會正式開始，宋氏安排的酒席自然沒有問題，這席次也分得好，不只依照朝堂男人的官階，也顧慮了女眷之間的親疏遠近，譬如說，同樣來自江南的幾位年輕夫人就被安排在一起，席面則是道地的江南菜，那幾個夫人吃著家鄉菜，說著家鄉話，都不知道多和諧開心</p>

一頓飯，熱熱鬧鬧，席面撤下後，眾人移往戲閣聽戲，天音團不愧是京城首屈一指的戲班子，每一段都是掌聲如雷</p>

一出唱完，宋氏便大方的賞了五十兩，滿廳的女眷也有不少送金錁子過去的，由當家小旦在臺上謝過，然後是第二出，依然是那小旦開嗓，只不過從千金貴女變成農家村姑</p>

閔天雪看不懂，只能陪著，沒多久，一個丫鬟上茶時不小心把茶灑在她裙角，那丫頭嚇得伏地求饒，閔天雪連忙說沒關系，宋氏不好在大庭廣眾下發脾氣，只能讓那闖禍的丫頭帶著閔天雪去客院換裙子</p>

客院離桃花園不遠，隱隱約約還能聽到唱戲的聲音</p>

闖禍的丫頭躬身說：“便是這裏了，四少夫人請進”</p>

閔天雪進去就要月兌裙子，寶意心細，把羅漢床底，屏風後面都巡了一遍，又把門窗鎖好，這才跟春花一起替她換衣服</p>

閔天雪一面解裙子，一面想，古代人就這麽麻煩，其實也只讓茶水濺到一點，但是就一定得換，不然會被笑，所以每個大戶之家在花園不遠處都會有個小院落，便是讓客人換衣服用的</p>

換上新的錦羅裙，把弄臟的收進包袱，寶意打開窗子，卻見外頭跪著一個年輕女子，十八九歲模樣，梳著婦人發髻，一身石青色錦衣，穿越半年多第一次看到有人不聲不響的跪在門外，閔天雪嚇了一跳，仔細看看眉眼都陌生得很，宋氏請來的女客她都見了一遍，沒有她</p>

春花馬上往前一站，“你是誰？”</p>

“婢子沈氏，是左武衛將軍的妾室，見過四少夫人”沈姨娘磕了個頭，“因為婢子身分卑微，不能進入花園，又想找四少夫人，所以才讓人潑了四少夫人的裙角，還請四少夫人見諒”</p>

閔天雪真見不得人家跪，“先起來說話”</p>

“謝四少夫人”沈姨娘又磕了個頭，這才在那闖禍丫頭的攙扶下站起來</p>

“你要找我，何事？”</p>

沈姨娘眼圈一紅，“婢子鬥膽，想跟四少夫人打聽二房的嗣子……不知道……不知道康哥兒過得可好，二少夫人是不是疼他？”</p>

誰會這麽關心康哥兒？</p>

閔天雪試探的詢問，“你……你是康哥兒的生母？”</p>

沈姨娘沒說話，眼淚卻流下來</p>

那丫頭道：“回四少夫人，我們姨娘是康哥兒的生母沒錯，康哥兒出生兩個多月就過繼給二房，姨娘想哥兒想得都快病了，知道四少夫人今日會來，女乃娘才幫忙想了這計策，還請四少夫人看在姨娘思子分上，別跟大少夫人說”</p>

閔天雪知道這年輕女子就是康哥兒生母，心裏一軟，宋氏是好妻子，好嫂嫂，未來也會是好的宗婦，但對被奪去孩子的姨娘來說，卻是個狠心主母，“放心吧，我不會跟大嫂說的”</p>

沈姨娘卻是沒聽進去，“四少夫人，康哥兒可好，他、他現在會走了吧？”</p>

“會走了，還會跑給女乃娘追呢，現在已經會吃飯，會吃肉，不過睡前還要喝女乃，很健康，沈姨娘放心，二嫂對兩個孩子沒半點偏心，那都是疼到骨子裏去的，連餵飯洗澡都親力親為，什麽好的都先給兩個女圭女圭了，夏天時家裏還請人來蓋了有地龍的屋子，鎮西將軍府已經五十幾年了，第一次蓋有地龍的屋子，就是怕兩個孩子冬天冷，這些都是二嫂的用心”</p>

沈姨娘一邊哭一邊笑，“小桃，你可有聽到，二少夫人對康哥兒這麽好”</p>

閔天雪忍不住握住她的手，“我知道孩子在自己親娘身邊長大是最好的，但事已至此，沈姨娘還是放寬心，二嫂對康哥兒那是視如己出，你想歸想，但不用擔心，都是蘇家的人，將來肯定有再見機會”</p>

“是”沈姨娘淚流滿面，“謝四少夫人”<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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